【編者按】我象風一樣的像風回到，幾天后，樣離又被那陣風刮走，像風留下一個綿長的樣離影子 從回村的見聞中，感覺到這些年在里的像風，卑微得甚至不如一株草。樣離在不經意的像風敘寫中，流露出欣喜與淡淡的樣離，不管身在何方，像風它們始終在游子的樣離心里，于是像風表達出：，便停止了生長。樣離記住的像風是我時的樣子，我記住的樣離是我時的模樣，我們都在的像風某個角落等待著對方。我回到的時候，正在刮一場西南風。和當年我時刮的那場風正好相反。
風不大，只是吹起一些塵土，一些，一些小孩吃完方便面扔在里的塑料袋。空氣中到處飄浮著些輕巧的東西。我進入的時候，空蕩蕩的。狗沒有叫，大約狗正好是好多年前里的狗，它們熟悉里每的腳步聲。那一刻，它們聽見的是好多年前就行走在里的腳步聲。雞也沒有叫，雞對里的事情反應遲鈍而漠不關心。它根本不會去揣測里多或少會對它的產生什么樣的影響。事實上，它根本無法判斷你是誰，即使一個從未在出現過的陌生人走到它的身邊，它也懶得瞅你幾眼。雞的是一個悠閑而超然的，它可能比人活得更滿足更清醒。
正值中午，里靜悄悄地。人們都伏在地里勞作，莊稼已經長得足夠淹沒他們的身體。他們沒有覺察到空氣中多了的呼吸。其實，打我進入的時候，就擾亂了里空氣先前的布局。我在一棵老松樹下歇息了一陣子，我吸走了那里好多年沒有動過的空氣。周圍的空氣迅速向老松樹下流去，填補被我吸走的部分。我又爬上多年前我爬過的一棵板栗樹，我站在樹上試圖把藏在莊稼地里的人找出來，可是我沒有發現。風把樹枝蕩得東搖西晃，樹枝也胡亂地搗鼓著空氣。我在樹上搖晃了一陣子，又重新回到了地面。
走到屋后頭坪里，我遇到了文軒的爹。文軒的爹正躬著背在地里薅草。我看了他好大半天，他都沒有察覺。他還是十多年前的樣子，頭上裹著一個黑頭巾，上身穿的是一件藍色滌卡的對襟衣衫。事實上，打我記事起，他就是那個樣子，就好像這些年他停止在里了一樣。
伯，您正忙著呢？
文軒的爹直起身子，從苞谷林里冒出半個頭來，他瞟了我一眼，復又埋下頭去忙活。大約他已不認得我了。
伯，您還是老樣子，一點都沒改變呢。 我繼續招呼道。
文軒的爹愣了一下，又一次將腦袋從苞谷林探出來。他干咳了兩聲，問了句： 您這是要到哪里去？
我差點笑出聲來。 伯，您瞧瞧，我是哪個？
文軒的爹用渾濁的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，說 您像。
我問道： 誰？
文軒的爹說出了我爹的名字。我終于笑出了聲。我說： 伯，我是斌娃。
斌娃？真是斌娃！好易得晃（方言，過得真快的意思）啊，一眨眼就這么大了。 伯從苞谷林里走出來，把手在胳肢窩了擦了又擦，然后從一大蔸草里拿出一個大瓷缸，瓷缸上倒扣著一個茶杯。我知道，瓷缸里是熬好的紅茶。
伯給我倒了一杯說： 茶太苦，你喝不慣羅？ 還好呢，伯。 伯就嘿嘿地笑。接過伯遞來的茶，我看見了一雙粗糙的手，一雙滿是老繭、滿是泥垢的手。在里，任何一個靠泥土的人，都有一雙這樣的手。如果里有哪個人的手細皮嫩肉，那肯定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，這樣的人在里被人認為是不務正業的，是要被人唾棄和不齒的。
伯又給自己倒了茶，喝了好幾杯，喉結一上一下，聲音極響，甚是快意。喝完茶，伯扯過一把旱荷葉，往地上一墊，一屁股坐了下去。我蹲在旁邊，我已經不太習慣這樣的坐姿，我怕臟了我的褲子。
我們的交談很隨意，大多數是伯在詢問我外面的事情。我盡可能地給伯勾勒一個完整的外的。對于外的事情，伯是一個陌生者，同時又是一個好奇者和羨慕者。后來，伯給我說了一些里的事情。講述里的事情的時候，我成了一個傾聽者。我發現我成了的陌生人。我好像在傾聽一個與我無關的的遙遠的。而我也確實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親近過，沒有看過里的花草，沒有爬過里的樹，沒有走過里的路，沒有呼吸過里的空氣，沒有傾聽過里的聲音了。
伯的講述最終回溯到我的那會兒。事實上，伯對我的，還停留在我的時候，他比我自己更了解那時的我。至此，里出現了我的身影，莊子里的事情也才與我有關。我和伯又寒暄了一陣子，伯還饒有興致地講起我穿著開襠褲在滿里瞎跑的事，逗得我哈哈大笑。
伯，只有兩楊樹高了。
回到家，院子里空空的，院門用一根木棍頂著。我輕輕地叫了幾聲爹娘，沒有人應答。他們一定是在哪塊地里勞作。我沒有大聲喊叫。如果我大聲叫喊的話，會驚擾大半個村子的。
我隨手拾了一根樹枝從門縫里把頂門的木棍撥開，剛好起了一陣風，把門給刮開了，我趁機就溜進了院子。狗在西墻根曬，我一進門就向我沖來。在距我不到一尺遠的地方，狗突然躍起，前爪往我胸前一搭。我一時沒有站穩，就給撂倒了。狗摁著我，舌頭不斷地舔吮我的臉，癢得我笑出了聲。我求了幾聲饒，試圖站起來，又被它按倒了。我索性絆倒狗，和它在地上打起了滾。過了兩三分鐘的光景，狗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，大約是沒有鬧盡興。我有些累了，決定拿出人的尊嚴，呵斥了它幾聲，它這才看著我悻悻地。我望著它笑了一下，它立刻又想靠上來。我只好重新垮下臉來。南墻根的一群雞顯然已經忘了我，它們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地瞟了我兩眼，沒有絲毫的激動。
火坑前的板壁上仍然掛著一些薅鋤、鐮刀；廂房前的板壁上則掛著一些滿薔。我知道，其中有一件是屬于我的。但我已經好多年了，它們也被荒蕪了好多年。
我又到茅廁里去撒了一泡尿。年豬就喂在廁所旁邊的圈里。我一打開廁所的門，豬就從窩里鉆了出來，它們翹起長長的嘴巴對著我就是一陣哼哼哈哈。我沒鬧明白它們什么意思。尿一撒完就急忙了。
我走出院子，又四下里轉了轉，最后斷定爹娘在灣里勞作。
我到灣里接爹娘的時候，正碰到爹娘收工回來。看到我，爹娘很激動。娘說我也不給家里招呼一聲，爹好去接我。我說想給娘一個驚喜，娘就笑了。娘總有問不完的問題：路上順不順利，餓了沒有，什么時候動身的。看見我滿身上是泥，娘又急忙問我是不是摔跤了。
我要接過娘的背簍，娘怕弄臟我的衣服。我說，不是已經很臟了么。娘沒有說話，又笑了。
踏進院門的時候，就落山了。爹忙著給年豬喂食，娘忙著做飯，而我則和狗一起，把雞關進籠子里。
我和爹又聊了一會兒工作的事，娘就叫我們吃飯了。
第二天，我早早起來了。
我去尋了很多花，找了很多樹，爬了很多路。我要讓他們重新熟悉我，認識我，更新我在他們中的形象。
很多花開了又落了，很多樹壯實高大了。那一叢野還在，而且在它的周圍又冒出了若干新的。但有一片蝴花走失了。我沒有的時候，這里有一大片蝴花。一到，蝴花開得赤黃赤黃地，金燦燦耀眼，但現在它們已經被茂盛的旱荷葉替代了。當年被我跨越而過的那棵樺古樹，已經長得老高。我只能以仰望的姿勢，詢問它這么多年里的變化。
我放牛時踩出的幾條道已經荒棄了。如今，它芳草蔓蔓。撥開茂盛的野草，是一層陳腐的枯枝，顯然，已經好多年沒有人行走了。我憑著在路上行走，在雜草叢生的枯枝敗葉中體驗趕著牛踏在路上的感覺。這種感覺遙遠而陌生；有風拂過，一陣牛臊味依稀傳來，頓覺清涼而實在。
早晨經過牛圈時，滿圈牛鈴聲盈耳。我打開圈門，里面空蕩蕩的，什么也沒有。我了，好多年前，牛就賣了。
那頭牛在我家了六七年。一年，它突然挑食起來，不肯吃草。一個下來，就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。爹整天叨念著這事，說不肯吃草只有賣掉。沒想到來年，它又是一陣瘋長。可是在那個正要犁地耕田的，牛又瘦了下來。莊稼人最擔心的就是錯過時節，錯過時節就意味著餓肚子。爹又叨念著賣牛的事。牛最終賣給了牛販子。賣牛的那天，牛賴在圈里死活不出來，是販子用棍條抽出來的。牛被牽走的時候，不止地，娘也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一條的牛，是悲哀的。不知道牛有沒有想過，它原本是應該在里老死的。可現在，它早已被分解成一塊塊牛肉，進入了千家萬戶，進入了很多人的胃里，然后被分解、消化，最后在這個灰飛煙滅。
我試圖在路旁找到一些我當年留下的痕跡，比如，挖的一個蓄水坑，或者是一方和伙伴殺棋的石頭，或者某個石頭縫里藏的抓子用的石子。可是我什么也沒有發現，坑已經平了，石頭不見了，石子也消失了。我這么多年，路就失去了這么多東西。這到底是路的損失還是我的損失呢！我一時想不清楚。
我看見了一片長勢茂盛的茅草，它們已經漫過了我的頭頂。茅草是牛最吃的東西。我撥開草兜看了看，沒有短樁，只有枯死的草莖。顯然，這一片草已經躲過牛和割草人好多年了。在這樣一個清凈的野外，恣意地生長，走完了一個又一個而完整的流程。我想，草是的。
這些年，我在里卑微地，我甚至不如一株草。草不會像我，到處游蕩；也不會像我在里活著弄不出什么名堂就拔腿。它們把深深地藏在了厚厚的黃土里，不論貧瘠還是荒涼，它們都在耐心地等待來年的那一縷春光。
我還遇到了一群狗。
它們好象要去處理一件很隱秘的事情，怕村里人知道，所以它們沒有選擇里的大路，而是選擇了這條被遺棄的荒蕪的路。
有幾只老黃狗是好多年前里的狗，見到我，它們很地側身站在路邊給我讓路。我忽地內疚起來。因為領頭的那只狗曾被我用石頭扔過，拖著一條瘸腿，在里顛簸過好久。那是昌國家的狗，一頭很兇猛的狗。
在里，難得出一條厲害的狗。昌國家的狗是打敗了半個里的狗才當上狗王的。當上狗王后，整天耀武揚威地糾纏我們家的花母狗。國昌搗過我家上的鳥窩，我叫他不要搗，他偏要搗，所以我就用石頭扔他家的狗。狗再厲害，它還是一條狗。所以，狗王被我用石頭扔了后，見我就低著個頭躲躲閃閃地。不過狗王最終還是和我家的花母狗繁衍了一窩活蹦亂跳的狗仔。這么多年過去了，狗也老了，但它仍是里的狗王。
我認出了它，不知它認出我沒有。
還有幾只年輕的狗，他們不認識我，我也不認識它們。它們是在我后進入的。其中的兩只用陌生的眼神望了我兩眼，然后，面向胡亂嚷了兩句。我沒有理會它們。我知道，它們不會咬我。
我剛挫過身，狗又上了路，一眨眼的工夫，就消失在了路的盡頭。
我又胡亂地在山林里竄了一陣子，直到娘叫我回去吃飯。
接下來的幾天，里沒有刮風，一絲柔弱的風也沒有。以往風大的時候，一刮風我就能聽見里遠遠近近的各種聲音。
風是一個頑皮的家伙，它會把村東頭的某個鰥夫的嘴刮到村西頭某個寡婦的家里；也會把村西頭某個晾曬在院子里的內褲刮到村東頭某個的炕頭。耍得興起，它還會突然把深夜中一對年輕夫婦的搖床聲，散播到的每個角落，擾得一些沒有睡著的發情的狗，在窩里團團轉圈。
一個星期后，我又要，回到那個留不下我任何足跡的，在那里工作和。
的時候，里照例刮著風。我被那陣風刮走，留下一個綿長的影子。就像村口的那棵老樹一樣，經常把它的影子拽到村外。但我知道，一松手，樹影拉得再長也會彈回。，里就少了一個說話的人。有一些事也因此隨風而去，不再被人提起。，便停止了生長。記住的是我時的樣子，我記住的是我時的模樣，我們都在的某個角落等待著對方。
來年刮一場相反方向的風的時候，我又會刮回，我和重又回到同一的里，伴隨著一些陳年舊事，再一次老去。